昨夜,母亲过世后,我第一次梦到了母亲,她还是那种院里院外,房前屋后劳碌的身影:厚实,辛苦,一身的粗平民裳,安静安详的眼神,微微泛白的鬓发……
中元节,这个曾经和母亲很遥远的节日,此后,将成为属于母亲的日子了;此后,母亲再不会为子女填出一丁点儿的麻烦,一丁点儿的负累。
多少年后,在许多人的劝告下,更为了给弟妹好一点的生涯,母亲改嫁给了继父。再醮前,母亲带我们最后给父亲上了一次坟,那一次,母亲说了好多话,哭了良久……那之后,母亲再没给父亲上过坟,在母亲的语言中也很少再提及父亲,我一直不清楚母亲为什么从那之后转变了,直到良多年之后,在很破旧的书匣里看到父亲在做村里出纳员时留下的一个笔记本,不经意地翻了下,竟看到母亲歪七扭八的几页文字,是母亲写给父亲的,母亲说,她将不再去看父亲,一是感到本人对不起父亲了,二是怕弟妹受苦。我不知道只上了三年学的母亲当时是怎么用歪歪斜斜的文字记下了心中的苦涩,那时的母亲心里必定苦涩难当。
纸的火焰中,我又想起母亲,想起母亲崎岖的一生:母切身为家中长女,笑笑年事时就帮着姥姥干农活,照顾几个妹妹,母亲的童年除了艰辛就是责任,对这些母亲很少念起,在母亲心里,做这些都是她责无旁贷的义务。
几天中,看着母亲存在过的每一个角落,我的心间面前都有母亲的音容缭绕。离开母亲这短暂的日子,我本该守在家里,可是为了生活,我还是踏上了奔走的路。而这个日子,因为忙碌我没能赶回到母亲的墓前,为她烧起几束黄钱纸,寄上一份哀思。
与父亲生活的日子,是母亲最幸福的时间。那时母亲一定也曾向往过她的将来,相夫教子,儿孙满堂……我相信母亲一定很满意那段岁月,因为很多年过去,很少提及从前的母亲,只有听到我们提到我父亲时,她总会无穷悼念地插上几句话,也许这就是母亲不经意间的情意露出吧。
这个春节是团聚的,妹弟们都回来了,大家聚在一起陪伴母亲,可是佯装的欢喜粉饰不住心里的悲伤,这个春节我们说是最快乐,确实,它此后也就真是我们兄妹相聚一起时最快乐的一个春节了,因为这个春节有母亲的陪伴,也许尔后它也会是最快活的记忆了,因为它是最后一个有母亲的春节啊。
后来,母亲一家由内蒙古通辽迁到千里以外的阿荣旗振兴乡张家沟村,那是一个与黑龙江省相邻的小县里最偏僻的小山沟。后来,母亲嫁给了父亲;后来,有了我们兄妹四个。
纸烧起来,母亲的泪也会落下来,母亲一张纸一张纸地烧,眼泪一串一串地落,咱们怔怔地跪在母亲自边,用柴棍挑着纸、护着母亲,免得火烧到母亲,可是那些跳跃的火舌仍是一闪一闪地舔向母亲,母亲眼泪就流得更多,她说那是父亲来看她,她说父亲惦记着她。每一次给父亲上坟,母亲都会大哭一场,在父亲坟前,母亲是懦弱的。
二十几年从前,母亲风风雨雨阅历了生活的无数艰辛,先带着小妹小弟随继父迁来辽宁,后又释怀不下奶奶、我和大妹,母亲吃力周折又把奶奶和我们接到一起。平常清苦的生活中,母亲像一个跷跷板上的舞者,胆大妄为地均衡着一个多元化的家庭。母亲的苦我们当时不懂得,今时本日,连弟妹们都长大成家了,都有了自己的孩子,我们才知道当年的母亲有多灾。好在继父是个仁慈的好人,对奶奶对母亲都很好,他没有子女,母亲也不再生养,继父视我们如己出,对我们很好,唯有在这一点上母亲还算是有些快慰的……
母亲就这样平凡地走了,空留牵挂,悄无声息。中元节,这个漂亮的字眼,这个哀伤的内涵,此后年年此时,为了母亲,我将永远无法把它疏忽!
原认为母亲就这样康复了,可是去年母亲大腿骨旁总有些隐痛,忙于活计,母亲一直没太在意,直到秋天肿块长大了,痛也止不住了,才去医院检查。那一天,天阴冷,大妹领着母亲去县城病院,远在沈阳的我总认为这样的气象有种吉祥之兆。中午大妹电话里说母亲病得有些重,须要来沈阳进一步检查。
2011年8月16日
昨天,传统的中元节,偏偏也是母亲烧头七的日子,我不晓得这样的日子,是不是母亲怕给儿女额定的叨扰而顺便算就的,呜呼,我那毕生都自强、自尊、慈祥的母亲啊!
春节后一个月,原自身体病弱的继父因为忧心母亲的病,先母亲而去,我们赶回奔丧的那些日子,看到消瘦的母亲更加日渐憔悴了。母亲哭了,这是很多年后我亲见母亲的哭,我不知道母亲的心理感触,直到今天我仍然不能解读……
我在街口买了纸钱,恭顺地写上了母亲的名字,那一刻,我泪水潸然。找了个静些的街角点起纸钱,母亲爱好宁静,她一生不好张扬,言语很少,母亲天天起早贪玩默默劳作,为了家,为了白叟,为了孩子,却从没为过自己,母亲把她语言都化作了实在的善行,精打细算地实际着她做人的尺度,善良、朴素。点起斑驳的黄纸,真愿望这种方法能让贫寒一辈子的母亲不再受苦。
第二天小弟开车回去把母亲和继父接来沈阳,小弟领着母亲到陆军总院,天仍然阴森,等我赶过去找到取检讨成果的小弟和继父时,小弟眼圈红红的,继父告知我说母亲是骨赘瘤,有肺部转移,愛馬仕hermes12,情形很重大。一霎时,我知道世界留给母亲的时光未几了,当我急促找到坐在冷飕飕的候诊大厅里的母亲时,望着母亲憔悴的身影,在人流攒动的大厅里,虽有弟妹的陪同,但是母亲坐得那么憔悴、无力、孤独,霎时间,我再也克制不住悲伤的泪水,匆匆走远,肆意地哭出了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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